晉商票號身股制度—中國最早的股權激勵

       中國最早的股權激勵始于清代晉商的票號，創始于清代山西平遙的“日升昌”是我國第一家也是最大的一家經營匯兌業務的票號，其前身為西裕成染料莊。票號的出現開辟了中國金融業的新紀元，結束了現銀鏢運的落后局面，奠定了晉商在清代商業中的稱雄地位。支撐晉商票號輝煌發展的基礎在于其完善的內部管理制度，其中最關鍵的即為“身股制度”。

       身股制度發源于晉商的“東伙合伙制”的商業文化傳統。東，即為東家，是投資人；伙，即為經營合伙人，也就是廣義上的伙計（含掌柜）?！皷|伙合伙制”，據有史料可查最早出現在明代王士性《廣志繹》（卷二）記載：“其合伙而商者，名曰‘伙計’。一人出本，眾伙而商之，雖不誓而無私藏。……且富者蓄藏不于家，而盡散之于伙計。估人產者，但數其大小伙計若干，則數十百萬產，可屈指矣?！睎|伙合伙制為什么會出現？因為有錢者未必有經營管理的頭腦和才干，即便是具有經營管理的頭腦和才干，其個人的時間、精力和智慧等也都是有局限的；有經營管理的頭腦和才干者未必有資本。任何一家企業一定是財產資本和人力資本合作的結果。東家出資本，伙計出人力，正好形成優勢互補，這就為企業的發展壯大奠定了基礎。東伙合伙制是神似“兩權分離”的現代企業制度安排，即東家的所有權和伙計的經營權相分離。在這種情況下的身股制度，其實就給了經營管理者較大的權限。例如，票號中的掌柜和資深伙計負責票號的經營管理，掌柜的權限非常大，具有人事任免權（包括二掌柜、三掌柜）、資金使用權、分號設置權、經營管理權、財務管理權等。東家實際上只負責兩件事：一是選掌柜；二是投銀子。其中選掌柜是最關鍵的，掌柜選對了才會讓資本增值，人選錯了投入再多的錢也是打水漂。這就對東家選掌柜的眼光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一旦找到又要通過贈送身股等把其奉為“座上賓”長久留用下來。東家選定掌柜后，走馬上任的儀式會舉辦的相當隆重，擺宴席、請中人、蓋紅印、立字據等，就跟古代帝王封侯拜相差不多。當時的“兩權分離”是有明確的制度——《號規》、契約以及行業約定俗成等規則保證的。例如，《號規》中明確規定，東家不得舉薦人才（包括學徒），實在礙不下面子也只能放在偏遠分號而不能放在總部；東家不得留宿票號；不得挪用賬銀，甚至規定東家的“三爺”——姑爺、舅爺、少爺不得在票號任職，等等。這很效地保障了票號正常的經營管理運作。同時，票號在實際的運行當中，對人才的培訓、選拔和任用，以及業績考核等，都有明確的規定。

       身股制度為中國晉商創造的股權激勵制度。當時票號的成員包括東家、掌柜、伙計、學徒。其中東家即為投資人，真正的企業老板；掌柜又分為大掌柜、二掌柜等，他們相當于現在的職業經理人，大掌柜相當于“總經理”，二掌柜相當于“副總經理”；伙計即為正式的普通員工；學徒相當于現在的實習生，也屬于伙計的一種。“身股”是相對于“銀股”而言，出資人的股份為“銀股”，掌柜和和資深伙計可享受“身股”?！吧砉伞毕喈斢诂F在的“干股”，即不需要出資但可以享受凈利潤分紅，不承擔公司經營的風險。

       “銀股”是事實上的資本股份，“身股”不出一文資金是純粹的受益股份。一般來說，身股一俸即十厘相當于銀股一股，從資深伙計到掌柜，根據工作年限和業績表現，分別頂身股0.5厘至10厘不等，也有極個別的掌柜最多能拿到12——13厘身股。銀股可以永久繼承，享受身股者一旦離職即自動消失。不享受身股的普通伙計只有“辛金”，也就是基本工資。對于學徒而言，沒有辛金，只包吃住而已。另外，頂有身股的人數可以不斷增加，身股總額隨之也在不斷增加；東家為經營的需要也要不斷增加投入的銀子，但是其股數卻是固定不變，增投的銀子只能享受相應的利息，不能享受分紅。因此，其實東家也并不太愿意增投銀兩，因為增投銀子的收益率較低。這說明身股相對銀股也有一定的優越性，隨著身股總額的不斷增大就相當于稀釋了東家的“銀股”，但是因為大家把盤子做大了，所以東家分的錢是更多了而不是減少了。這也比較符合票號的經營規律，隨著票號的發展壯大，掌柜和資深伙計的人力資本價值的重要性越來越大。

       學徒的期限是三年，期間要經受嚴峻的考驗和《號規》約束，除奔喪外不得回家探親，學徒期考察合格能夠留下來的就會成為伙計；一般伙計“站柜臺”要七年，期間不出任何大的失誤并業績表現突出者才可能被派往全國各地開分號，這個時候一般會獲贈身股。獲贈升股的人包括掌柜并不是獲得并不是一勞永逸的“通行證”，一方面要嚴格遵守票號的規章制度——《號規》，以身作則不得違反；另一方面身股獲得者是“有進有出，有升有降”。對于違反商號規矩、造成商號利益重大損失的身股獲得者，輕則降低身股數目，重則全部取消。對于業績突出者，會追加更多的身股數目或職務提拔。這就給他們戴上了“緊箍咒”，要求他們持續不斷地創造業績，獲得更好地職務晉升和身股激勵。

       雖然當時處于“重農輕商”、“學而優則仕”的社會環境，但是票號的出現還是吸引了很多貧窮家的子弟或科舉受挫的落魄文人蜂擁加入。當時很多人以能在票號工作為榮，它在山西平遙、太谷、祁縣等地對人們的吸引力甚至超過了科舉取士，當地人們把進入票號工作視為發家致富的最佳捷徑。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身股制度讓很多努力工作的員工獲得大量財富，可以毫不夸張的說，身股制度使票號成為“造富機器”，每一家票號通過身股激勵發家致富的大有人在。據記載，當時縣令一年的俸祿也就是30—40兩銀子，而在票號工作的掌柜年薪為300—500兩銀子，但是掌柜根據經營業績一年的分紅可以高達幾千甚至幾萬兩，資深的伙計收入也是不菲。很多掌柜和資深伙計憑借著豐厚收入買地置業，短短幾年或十幾年就成為當地的望族?？梢哉f一人在票號工作，改變整個家族的命運并不是神話。正因為身股制度這種股權激勵的存在，很多有經營才華但是沒有資本的人都渴望進入票號并十分珍惜這個平臺和機會。當時就在票號流傳著“辛金百兩是外人，身股一厘自己人”、“意好頂，‘己’字難得”。票號中的學徒和伙計都以獲得身股為奮斗目標，一旦獲得身股就意味著真正成為了票號的“自己人”。其稱謂和權限都會發生很大的變化，獲得身股的員工一律尊稱為“先生”，允許其參加票號重要的決策、經營和管理等的重大會議，可以查看票號的“萬金賬”和了解公存銀的儲備等核心信息。

       “萬金賬”上記載著票號的股份構成、分紅收益等重要信息。分紅是一個賬期進行一次，一個賬期一般為三至五年。在這期間，掌柜和伙計為了維持自己及家人的生活開銷，可以從其賬期所分的紅利中預支費用，這叫“支使銀”或“應支”。身股制度發展到后來甚至有了“故股”（又名“協賬”）。故股，顧名思義是對已故的在號享有身股的員工，按照生前身股的數額，分別享有不同年限的分紅權利的規定。還有的東家會為票號中做出杰出貢獻者出資購買有名無實的虛職官銜，這在當時具有濃厚“學而優則仕”文化傳統下的古代中國，具有極大的精神激勵的作用。因為當時的掌柜和資深伙計都是有一定知識的文化人，因為種種原因沒有通過科舉考試取得功名，這不能不說是他們內心深處的一大遺憾。東家能夠為他們出資購買官銜，滿足了他們的一大心愿，真正實現了名利雙收。身股激勵中無論是“應支銀”、“故股”和購買官銜等充分考慮和滿足了員工的生活、家庭等的需求，真正對做到了“了卻功臣家中事，贏得生前身后名”。

       身股制度植根于中國本土的政治、經濟和文化土壤，跟現代發源于西方的股權激勵相比，既有很多相似之處同時又有明顯的時代背景和中國特色。它的出現比近代西方的股權激勵還早，很大程度上支撐了山西票號的百年昌盛。只可惜由于宏觀層面國家的多災多難、微觀層面對政治的依附性、西學東漸”的狂風吹入中國等諸多因素，身股制度沒有得到很好的發揚光大。今天我們再來看晉商的身股制度，希望能夠從中得到一些智慧啟迪和借鑒，同時放眼全球汲取世界上最好的文明成果，讓中國的經濟根基更加深厚牢固！